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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朋友(已经不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只有一个朋友,我是说自己只有一个朋友属于人类而已。我还有很多个非人类朋友的。比如,从那个人类朋友口中冒出来的一句醉话。那个人类朋友的名字叫做晨铠。我们是在念高一的时候认识的。认识的过程很平淡,课间休息的时候在走廊上无意间聊了一句时间就认识了。

“时间过得真慢啊!”我独自感叹道,“就像一堆廉价货,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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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晨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话接了过去。

“不对,”他说,“时间就像一件奢侈品,你想要更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口袋是空的。”

果然,当年余下的时间忽然就变成了一件奢侈品,转瞬即逝。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朋友,并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发展成了彼此唯一的终身好朋友。

晨铠这个人是属于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场旷日持久的骚动的那种人。我想,若是将他献予赵姬,嫪毐定会动了杀心——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犹如经过钻石切割工艺切割而成,高挑的鼻梁犹如耸立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之上的乞力马扎罗。双眼透出来的眼神宛如塞伦盖蒂的秋天般忧伤,一头犹如角马鬃毛般密集且笔直的头发梳了个飘逸的中分发型。他要是奔跑起来,那真像是一头雄壮的角马飞驰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之上。

他真是一头雄壮的角马。夏天,他总是身着一件白得刺眼的白衬衣,扣子只扣下面的四颗,上面的三颗留着。你不要单纯的认为他这样穿着的目的仅仅只是像雄性角马那样为了吸引异性。尽管他那两块诱人的胸肌的确吸引到了不少异性饥渴的目光。他只不过是单纯的想炫耀自己胸前那两块只需一抹微弱的光线就会立刻变得闪闪发亮的胸肌而已。因此,这样的白衬衣他买了两件,也许是三件。一个夏天,他就把这两件或是三件白衬衣换来换去的穿。

尽管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终身好朋友,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我都只会相信一半。因为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玛雅预言似的,我很难说服自己完全相信。相信我,如果你像我这样半信半疑,我相信你会感觉自己大脑的氧气含量就像青藏高原那般稀薄。如果你全信,我敢打赌,你会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口高浓度的液态二氧化碳。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有说谎话的嗜好。诚然,他这辈子对我说了不少谎话。但你不能仅凭几句谎话就去衡量一个人对待自己是否足够的真诚。

他家住在小城往北约四十公里车距开外的一个半山坡上。

1998年的夏天,应他的盛情邀约,我和子茜前往他家做客。此行,子茜特意邀约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伊初同行。

伊初是这样的一个女孩——你若是将她将搁进百花丛中,绽放在她身旁的那些花儿就会立刻褪去自身鲜艳的色彩,紧接着连同叶子、植株以及根系在一瞬间枯萎掉。若是邀她参观敦煌莫高窟,炫丽的千年壁画会在眨眼的功夫从墙壁上脱落。若是她走到《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跟前,画中的少女定会羞愧地转过头去。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人一道前往动物园担任志愿者。动物园里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对她献上了自己的殷勤,唯独那只孔雀表现出了深深的敌意。后来,当我们再次前往动物园的时候,发现少了那只孔雀的身影。我们从管理员处得知,它死了。两年前死于绝食。

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一行三人便携带行李坐上了短途巴士。行李是两位少女的背包、一本诗集以及一大箱200ML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两位少女坐在前排,我坐在她们后面。司机发动引擎,很快就将短途巴士驶出城,驶上了一条铺满碎石子的公路。坐在我身前的两位少女时而凑到对方耳边窃窃私语,时而腼腆地捂嘴浅笑,时而又放肆地开怀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我好奇地问。

两位少女同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相视一笑,就将头转了回去。

车窗开着,我一面嗅闻从车窗外飘进来的微涩、微香的泥土气息,一面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阳光、阴影、一晃而过的树木、迎面吹在脸上的风以及转瞬即逝的时间。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视线变模糊了。于是我赶紧朝车窗外探出了脑袋。原来是一辆装着碎石的卡车卷起一片灰尘行驶在短途巴士前面。这引起了车内所有人的不满。司机岂是等闲之辈,果断利用一个稍纵即逝的直道就超了前去。

短途巴士在蜿蜒起伏的碎石子公路上行驶了约一个小时后,停在了加水处。两位少女兴奋地指着绽放在路边的野花下了车。当司机牵着水管爬上车顶加好水,再坐回驾驶室发动引擎时,两位少女的手中已经分别握着一把野花了。我感觉口渴,就用牙齿咬开了一瓶可口可乐。两位少女也转过来表示渴了。于是我又用牙齿咬开两瓶递了前去。两位少女接过手去,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我也“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晨铠那个家伙一口气可以喝下五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想,在塞伦盖蒂大草原觅食的野生动物肺活量都非比寻常。短途巴士继续在蜿蜒起伏的碎石子公路上行驶,约半个小时后,司机在一个招呼站旁边踩下了刹车。这个招呼站非常符合晨铠的描述,于是我便将两个背包分别挎在左肩和右肩,然后拎上那箱可口可乐,跟在两位少女的身后下了车。

两位少女手中的可乐瓶已经空了。路边的沟渠里流淌着一股清泉,两位少女走到边上,给可口可乐瓶里装上水,然后将野花插进去,放在了路边。接着,我们按照晨铠先前给我描述的线路往他家走去。先由一条蜿蜒曲折的泥地小径通往谷底。

两位少女走在前面,我跟在她们身后。天空一片湛蓝,几片零散的薄云就像是一团棉花经由两位少女的小手扯散,然后抛到了天上似的。一只老鹰盘旋在山坡顶上空伺机而动。阳光在两位少女的连衣长裙上褶褶跳跃,凉爽的微风不时吹起两位少女的裙摆往路边的野花丛中飘去。路边的野花以白花为主,黄花零星点缀其间。虽说白色的野花在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是放眼望去,却是黄花更为显眼。路边还生长着狗尾草,我随手摘上一根叼在嘴角。两位少女有说有笑,每走几步便停下来,蹲下身子摘上几朵野花拿在手里。走至谷底,两位少女的手中又握着一把野花了。

谷底有两三户人家。一条坑坑洼洼的机耕道将谷底一分为二。道边两侧的田地均种着玉米,看似熟了,红色的穗子懒洋洋的垂了下来。地里间种着黄豆、红薯。路边流淌着一条小溪。约两三米宽,清澈见底。几位妇女正蹲在溪边搓洗衣服,溪里有几个孩童在嬉闹。溪间有一条人工彻成的石头路,两位少女一面嗅闻手中的野花,一面迈着轻盈的步伐踩过小溪里的石头路,就像跳舞似的。踩过小溪的时候,两位少女的裙角均不小心沾上了溪水,两双白网鞋不知什么时候也都染上了些许黄泥土。这时,我才留意到两位少女像是事先就约定好了似的,均身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长裙、脚穿一双白网鞋、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恍惚一看,根本无法将两位少女分辨出来。不过,总说可以通过两人的体型作出准确的判断。伊初的体型较为清瘦一些。两位少女的步伐很轻盈,很快我就落在了两位少女身后很远的地方。此时,已经很难通过体型辨别两位少女了。还好,我的嗅觉一向灵敏,很容易就通过两位少女随风飘荡而来的气息将她们辨别出来。两位少女的气息有较高的辨识度,从子茜的气息就像勃拉姆斯的《圆舞曲》,而伊初则像是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可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横风将那两串优美动听的音符吹散后,我就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就连她们的身影在哪儿我都无从判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在山坡上翩然起舞。另一阵微风拂过,那两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就更加模糊了。那就犹如一位印象派高手握着画笔肆意挥洒而成似的,只能隐约看到那飘忽的笔触划过那两个模糊的白色背影时留下的模糊痕迹。

晨铠家的房子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农家两层小楼。房前有一块不太平整的泥土坝子,一道青砖砌成的栏杆将坝子围了起来。坝子外角建着一个小水槽,水龙头关着。外面种着一颗梨树,挂上了果,一根垂着鸭梨的枝条弯弯曲曲地伸进了坝子里。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以及满枝的果实给坝子铺上了一片斑驳剪影。两位少女正坐在斑驳剪影里的木椅上吃鸭梨。这时,我又能将她们分辨出来了。

晨铠身着一件白衬衣,双手叉腰,站在坝子边上迎接我。突然,一条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冲到我的跟前犬吠。是一条棕灰色的半大小狗,尖耳朵,粗爪子,像刀子般犀利的眼神莫名透露着一股忧伤。

“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过来。”晨铠当即大声呵斥那条半大小狗,半大小狗听后立即摇头摆尾地跑到主人身边,然后在他的身上乱蹭。晨铠接着告诫那条小狗,“听着,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那是我的朋友,请对他友善一点。”

我走进坝子,先将两位少女的背包放下,再放下那箱可口可乐,然后指着那条小狗问道:

“刚刚你管它叫什么?1998年的一阵风?”

“不,”晨铠纠正道,“是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

“噢……”我点了点头,“1998年那个夏天。”

晨铠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名字有点长。”

“有点长?”

“听着,思文,前几天它从山坡上跑下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阵风。”

“那你干嘛不就叫它一阵风。”

“一阵风听起来不像是一条狗的名字。”

“不像是一条狗的名字?”我很想笑,但是忍住了。“好吧,那么请问,它怎么知道‘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是在叫自己,毕竟对于一条狗来说,这个名字可有点长。”

“骨头,用骨头就容易记住了。”

“但是,”我又问,“就算它明白‘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在它的脑子里,这一长串名字会不会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我的意思是说,它会不会当你刚刚叫到‘1998年那个夏天’的时候,就摇头摆尾的朝你跑过来。甚至更短。”

晨铠立即跑进屋里拿出了一根骨头。

“看好啰!”他说着就将骨头拿到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的鼻子面前让它嗅了嗅,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1998年那个夏天……”

果然不出所料,那条小狗听到这里就摇头摆尾地跑了过去。晨铠一把就将小狗推开了。

“1998年那个夏……”

小狗又跑了过去,晨铠又将它一把推开。

“1998年那个……”

这次更短了。

后来就变成了这样:“1998年那嘿等等1998年等等小伙子别着急1998嘿嘿199嘿19嘿1嘿嘿嘿……”

面对骨头的诱惑,小狗完全丢下自己的名字,直往晨铠身上扑。看到这滑稽的一幕,我终于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这引得两位少女带着好奇心走了过来。

“你们猜猜这条狗叫什么名字?”我指着脚下正在啃骨头的小狗说道,“晨铠不顾它的意愿,单方面管它叫做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

“怎么给它取这样一个名字,”子茜立即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听上去像是一件往事,而不像是一条狗的名字。”

“往事?”晨铠反问。

“对,”子茜回答道,“难道你不觉得‘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饱含着一股浓厚的回忆色彩吗?”

晨铠低头一面抚摸着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一面低声沉吟道:“你这么一说,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件往事。一件美好的往事。”

“所以得给它改个名字。”子茜提议道,“夏天,就叫夏天,听上去多阳光啊!”

晨铠立即替小狗作出了回答:“夏天这个名字会让它感觉热。”

“那就叫夏天的风,它会感觉凉快一些。”子茜又说。

“它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我再次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我们已经蹲在地上了。伊初一面抚摸小狗,一面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觉得,正是这个听上去带有一股浓厚的回忆色彩的名字给这条小狗赋予了生命。”

我们对于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的争论到此为止了,因为晨铠的父亲从屋内跑出来宣布开饭了。晨铠的父母为了招待我们,特意拿出了最好的食材招待我们。有腊肉炖粉条、新疆大盘鸡、鲜甜酥脆的炸虾、南瓜汤以及各种小炒。这顿午餐远比我想像中的要丰盛多了,然而晨铠却告诉我们,晚餐要用更好的美味招待我们。

“前几天我在树林里做了几个陷阱。”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他打算用野味招待我们。

“都捕到过什么?”

“野鸡,兔子,运气好的时候能捕到野山羊。”

于是,吃完午餐,晨铠就领着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往山上的一片树林走去了。他终于舍得脱下那件白衬衣,换上了一件军绿色的粗布衣。加上头顶的迷彩帽以及手上的一把砍柴刀,简直像极了一位经验老道的猎人。

我和两位少女原本打算跟去一睹晨铠高超的捕猎技艺,但是他却让我们去帮助他的父母去后山坡采摘鸭梨。五年前,晨铠的父母将后山坡开垦出来,种上了梨树。今年初次挂上了果,晨铠的父亲打算用它酿造果酒。我们分工明确,男性负责运输,女性负责采摘。

新树较矮,两位少女一面轻声哼唱着欢快的曲子,一面轻轻踮起脚尖拽下一根枝条将垂在枝条下的鸭梨摘下放进箩筐里。正午灿烂的阳光透过枝条以及两位少女的身体在黄土地上投下了一道斑驳陆离的剪影。风一吹,那道令我心矿神怡的剪影便在阳光中摇曳不定。

“思文,过来帮我把那根枝条拽下来。”子茜对我说。

那是一根离地较高的枝条,我走过去,用力一跃拽下枝条,将细细的枝稍递到了少女手里。少女冲我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

虽说梨树种满了整片后山坡,但是由于第一年挂果,果实稀疏,不出三小时,我们就将整片梨林洗劫一空。

回到坝子休息,两位少女似乎有些疲惫。她们走到坝子一角的水槽跟前清洗了一下面部后,就搬来两张竹制长椅,半躺了上去。我也搬来一张椅子半躺上了上去。天空依旧湛蓝,老鹰仍旧盘旋在湛蓝的天空底下,那几缕簿云被两位少女的小手撕得更散了。水槽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悬在水龙头下方,接着拉长,滴落。随着那一声慵懒的“滴答”声响起,另一滴水珠又在水龙头下方汇聚而成,拉长,滴落。两位少女在这慵懒的“滴答”声中很快都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因为我的双眼聚焦在子茜的脸上。另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子茜的左脸颊汇聚而成,接着缓缓往下滑落,滴落到光滑的脖颈,再缓缓往下滑落,滑落到颈窝处时,那滴水珠像一个拉长的音符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下,接又缓缓滑落到稍显湿润的胸口,最后从蕾丝花边的胸口处缓缓滑了进去。我看得出神,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伊初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睁开了眼睛。我慌忙送上一个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很快,我就睡了过去。

然而,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很快就将我和两位少女惊醒。从山坡上传下来的。我们赶紧起身朝山坡上望去。是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果真如晨铠所说,它跑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阵风。眨眼的工夫,那阵风就刮到了脸上。紧接着另一阵风又从山坡上刮了下来。

是猎人。一脸痛苦表情的猎人。他将手上的野鸡和兔子扔到地上,然后对我喊道:“快去拿点酒来。”

我赶紧冲进酒窑取回了一大碗高度白酒。回到坝子,猎人已经坐在安放在那片斑驳剪影里的一张躺椅上了。猎人的裤脚挽了起来,左小腿露出了一枚鲜红的牙印。

“忍着点。”

我说完便含上了一大口白酒,然后一口喷到了那枚牙印上。猎人随即猛地大叫了一声。

“我知道这有点疼。”我安慰道。

“疼?”猎人咬牙反问道,“思文,你真应该去看看那条蛇,它更疼。”

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那狰狞的面部表情使我相信他更疼。于是我将酒碗送到了他嘴边,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便一口将碗里的酒喝了下去。

“它卷缩在草丛里,就像一根绳子。”猎人愤愤不平地扔下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他没死,但是我们担心他死了。所以我和两位少女都不时朝他你前那两块闪亮的胸肌抛去一束目光,以留意他的呼吸是否平稳。尤以戴着窄沿帽的少女最为频繁。我就坐在猎人旁边,能够清楚地看到一洼酥人的春水在那位少女的瞳孔边缘荡漾。不过,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猎人胸前那两块东西依旧闪亮,未见一丝黯淡之色。当太阳从对面的山坡上滑下去后,猎人醒了过来。他立即拿来柴火在坝子中间点燃了一大堆篝火。这样,那两块胸肌得以继续在灰暗的暮色当中闪闪发亮了。

野鸡炖蘑菇十分美味,野兔是红烧的,放了冰糖,口感微甜,非常贴合两位少女的口味。享用完美味的野味,我和两位少女围坐在篝火旁聆听晨铠生动地讲述自己轻松的捕蛇情节。天已悄然黑尽,远在四十公里之外的小城上空映泛起的幻光勾勒出了近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两面的山坡零星燃起了泛黄的灯火,对面半山坡的小径有人正打着手电筒赶路。

“你是怎么发现那根绳子是一条蛇的?”伊初发问。

“这枚牙印。”猎人指着自己左小腿上的那枚牙印轻松作答,“不过,当我发现这枚牙印时,在我的眼里,那条蛇又变回了一条绳子。”

“真厉害!”伊初赞叹道,接着又追问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是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逮到的。不过,我已经不记得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是如何逮到那只兔子的了,想必过程非常的残忍,因为两位少女听后瞬间泛起了同情心,可怜起那只兔子来,并后悔吃掉它。

见两位少女情绪低落,猎人起身回屋拿出了一把口琴。论吹口琴,晨铠可是一把难得的好手。无论是流行音乐,还是古典曲目,他都得心应手。晨铠坐回篝火边,便吹起了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这首曲子十分应景,两位少女低落的情绪瞬间就被这欢快的曲调拽了起来,她俩随即起身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无风,红通通的火焰直窜夜空,尖尖的火舌几乎舔到了织女星。两位少女舞动的身影如同被风吹起的两张白纱在火焰中飞舞。飞舞的白纱撩过飞逝的火星、撩过地上朦胧的月光、撩过自己曼妙的影子、撩过欢快的旋律,撩过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再撩过夜色、撩过我的眼眸、最后从我的心里撩了过去。我的灵魂瞬间就被撩动了。

另一阵温柔的夜风吹来,那堆篝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见它开始跟随两位少女的舞姿悠然起舞了。两位少女围着篝火旋转,那堆篝火也围着两位少女的身影旋转。两位少女伸出小手,篝火也伸出一只火手。夜风陆续吹来,那堆篝火就不像是在与两位少女共舞了。恍惚间,篝火也不像是一堆篝火了。篝火已变成一个火人,一个色欲熏心的火人,他不断伸出自己炙热的火手试图拽住两位少女飞舞的裙角以嗅闻残留在上面的野花气息。见状,我的灵魂瞬间就从我的身体脱离出去,一把推开小火人,然后拉过两位少女的小手跳舞了。老实说,他跳得不怎么样。

舞后,两位少女表示累了,便起身回房洗漱去了。见到两位少女离去后,火人就像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闷棍似的,不但瞬间被打回了原形,而且还丧失了先前的活力。它就像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那样无精打彩地趴在地上。

二楼两位少女的房间很快亮起了灯光。我抬头,发现一个如夜雾般朦胧的白色身影映在玻璃窗边。我立即挥了挥手,那个身影也挥了手,然后消失在了窗边。

我和晨铠熄灭篝火,回房睡觉。山坡上的灯光早已熄灭,远处小城上空的幻光也已变得昏黄,朦胧的月光透过伸进坝子里的那根梨枝在床尾的白墙上投下了一幕斑驳剪影。夜陷入了真正的寂静。除了青蛙和蛐蛐的叫声,只能听到隔壁房间不知是哪位少女翻身时,木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丝毫没有睡意,便拿出那本诗集,借着从窗外泛进来的一抹朦胧的月光读了起来。

我喜欢在光线比较朦胧的环境下读诗集,因为朦胧的月光会让本就朦胧的诗句显得更加的朦胧,而我的心也会跟着朦胧起来,这能让我深刻领会诗人写下某条诗句时的朦胧心境。更为重要的是,在朦胧的环境下诗集,别人肯定会认为我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情调。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读诗集,别人非把我当成神经病不可。

“你在看什么?”晨铠问道。

“诗集。”我回答。

“谁写的?”他问。

这是一本《不知名》的诗集,因为封面缺损,无从得知出自哪位诗人的笔下。我曾查阅图书馆以及询问老师,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我将残缺的封面拿给晨铠看了一眼。

“我看看。”他说。

我将诗集递给晨铠手里,他随手翻开一页念出了一条诗句:

“以前,我的记忆是清澈的,就像夜空中的银河,闪亮的记忆从流逝的河水里飞溅出来铺满了浩瀚的夜空。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游匿在时间线上的那个杀手。”

说完,他就像扔垃圾似的,将那本诗集扔了过来。

“我知道是谁写的了。”他又说。

“谁?”我问。

“一个神经病。”

“是嘛?”

“游匿在时间线上的杀手!思文,看看他写的。你不觉得只有神经病才能写出这样绝望的诗句吗?”

“你不相信?”

“相信什么?”

“游匿在时间线上的那个杀手!”

“你信?”

“我不敢相信,但说不定那位诗人真的遇到了游匿在时间线上的那个杀手。”

“所以,你相信我们也会遇到?”

当时我们尚还年轻,哪知道游匿在时间线上的杀手早就握着屠刀在时间线上等我们了,于是我们几乎同时发出了一阵无知的狂笑。

“我们在说什么?游匿在时间线上的杀手。”我笑道,接着又说,“快睡吧,窗外的星星都变得黯淡了。”

“窗外的星星都变得黯淡了。”晨铠重复了我的话,接着发出了疑问,“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不过,没等我回答,他紧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别装蒜了!”我感觉晨铠在黑暗中扬起了自己的嘴角,“你是不是在等我睡过去后,悄悄遛到隔壁床上去睡?”

“你在说什么?隔壁床上还睡着伊初呢。”

“你们可以偷偷跑到楼下的柴房里,那里有一堆干稻草。”

“我跟子茜还没干过那事。”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干过那事了,毕竟你们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初就已经在一起了。”

“暂时还没有。”

晨铠天生拥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什么都逃不过他那看似忧伤的双眼。

“我说,你该不会连子茜的身体都还没有摸过吧?”他问。

“你是说……”

“对,除了手、脚、脸以及头发以外的部位。”

“摸过胸部,隔着泳衣摸的。”

“隔着泳衣摸的?”

“对。当时我们正在游泳。”

“为什么要隔着泳衣摸?”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什么吗?当时我们正在那片河谷游泳,子茜身上穿着一条连衣泳裙。”

“我当然听见了,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把手伸进去,或者把那条泳裙给脱了。”

“什么?”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那样的人?!!!”他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干笑,听上去就像是一根鱼刺在卡在他的喉咙里似的。“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再忍受他的嘲笑,于是立即向他撒了一个谎:

“很快我就会把那条泳裙脱了,因为前不久我们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那根鱼刺冲破了他的喉咙。“你是在告诉我,你和子茜曾经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有干?”

“嗯。”

“我说,思文,你该不会是在跟我讲笑话吧?”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讲笑话。”

“噢!那你现在就讲了一个,而且还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他笑着说道,“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吗?就好比你走进别人家的厨房发现锅里盛有米和水,而你却得知锅里煮的并不是饭。”

我不想接话。

“既然你们什么都没干,那你们躺在床上干嘛?”他追问道。

“睡觉。”

“睡觉?”我感觉晨铠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你能睡着?”

“能,只要你什么都别想。”

晨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嘿,我说思文,你不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想点什么吗?”

这个谎编不下去了。“好吧,我和子茜并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我骗你的。”我说,“那只不过是我的一段臆想。”

“所以你连想都不敢想?”

我不想再开口了。隔壁房间再次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夜更静了。这时,或许是赶路人引起了狗的警觉,一阵急促且响亮的狗叫声划破寂静。首先是一条狗的叫声从对面的半山坡上响起,接着引起了另一只狗的叫声,接着是第三只。这三只狗喧闹的叫声划过谷底传过来引起了第四只狗的叫声,接着是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它们就这样此起彼伏的叫了一会儿。在这一堆狗叫声中,以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的叫声最为特别。

我听得很清楚,因为它就在楼下。它就是这样叫的:

“嗷嗷嗷……嗷……嗷呜……呜……”

“1998年那个夏天的一阵风是一条狼,对不对?”

“我都快睡着了,思文。”

窗外悄然拂起了夜风,一阵又一阵。投影在床尾白墙上的那幕斑驳剪影就随着这阵阵夜风摇曳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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